一个叫招娣的女孩,决定改名

" 朱雀玄武敕令 " 又想改名了。

在这场充满玄幻色彩的 " 命名之旅 " 里,这位原名 " 朱云飞 " 的男子,曾经想改名 " 周天紫微大帝 ",未果之后又要改成 " 周乔治华盛顿 ",甚至还准备了 48 个字的名字,连户口本都快不够他用了。

此举虽惹来一片哗然,但也点亮了一个并不稀奇的话题——改名,这真的只是博眼球的 " 表演 " 吗?

当然,名字承载着情感、身份和期望。不少人为取名煞费苦心,或从诗赋中采撷灵感,或从汪洋辞海中摘取字眼,只为借悦耳的名字给未来人生寄托美丽的祝福。

有人用名字上演荒诞剧,也有人在一个个普通却沉甸甸的字眼里,写满了自我挣扎与身份重塑的故事。每个人都带着名字来到这个世界,也可能在某个节点,换了一个新名字重新出发。

再见,我的旧时代

阿雅(化名)还记得改名前的所有遭遇。那时候,阿雅还叫 " 招娣 "。

她出生在广东清远市的一个偏远村庄," 招娣 " 在她的家乡是较为常见的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寓意是 " 盼儿得子 ",用一种朴素而无声的方式对命运许愿。" 我妈生了几个女儿后,想要个男孩,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受访者供图

" 从小学到初中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因为我们村里有很多人都叫‘什么娣’,带娣、得娣 …… 大家似乎都一样。" 她回忆道。然而,进入高中、大学,她逐渐感受到名字带来的异样眼光和内在的羞耻感。

" 有人嘲笑我,背后议论说我家一定很穷 ……" 阿雅说,那段青春期的岁月,很 " 拧巴、自卑、压抑 ",这些情绪甚至影响了学习成绩。

" 身边很多同学的名字都很好听,我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自己选择的名字。" 大二的那个暑假,她决定改名," 不是为了忘记过去,而是为了摆脱‘招娣’这个名字附加在我身上的偏见和桎梏。"

这个想法却引来了母亲与奶奶的反对,她们告诉招娣,名字只是一个称呼。" 叫什么都一样,不要改。" 但招娣已经下定决心。

通过查找法律资料、找村委会开证明、提交申请,她终于在 2015 年改名成功,选择了一个寓意 " 有才华者终得舞台 " 的新名字。改名以后,阿雅第一次在微信上用上了自己的名字,不再用各种代号网名。

如今,十年过去,阿雅已走入社会工作多年,拥有一份平静的生活。名字对于她来说,不再是解释不清的尴尬或被质疑的符号," 我不需要再跟任何人解释,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字。"

而姝妍的烦恼看上去更 " 现代 " ——因为原名中的生僻字 "㛃"(jie,第二声,同 " 洁 ")。从学生时代起,"㛃" 字就为她带来诸多尴尬。因为在大多数系统和打印设备里,这个字 " 不存在 "。

学生名单、准考证上她的名字都显示为 " □ ",因此有了 " 王哐哐 " 的外号,不少同学甚至只记得她叫 " 哐哐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的姓名栏仅显示一个 " 王 " 字。步入成年后,名字带来的不便愈发凸显,银行、交通等系统 " 不认 " 这个字,无法正常办理银行卡、电话卡或是乘坐高铁飞机。她像一个数字时代的 " 无名者 ",在一次次失败的身份验证中被迫认同那串乱码。

2018 年,在和家人耗费半年时间备齐所有材料后,大一在读的王姝妍终于在当地派出所成功完成改名。

" 改名没有让我突然变得多么成功,但它帮我拿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让我得以轻装前行。这个名字是我自己选择的,属于我。我可以在现在的名字中看到自己。" 阿雅说。

对于阿雅们来说,在人间喜剧的舞台上,有一种角色,总是 " 从头开始 ":每一次改名的背后,都是一次自我认同的重构。换一个名字,仿佛也换了一种命运。她的自由,或许就从可以选择 " 我叫什么 " 开始。

所以,当你听见有人郑重地说:" 从今天起,请叫我的新名字 ",请理解,那或许是他与旧日过往一次体面又安静的告别,是身份的重建,是一个人认真生活的证据。

这不是小事。

你好,沐宸、若汐

有的人名字太难被识别,有的人则太容易撞车。

记者采访中,就碰到了一些让当事人倍感尴尬的案例。

" 从小到大遇到过七八个跟我重名的人,还有校友与我同名同姓,英语特别好还经常在学校里拿奖,我的英语一塌糊涂,就挺搞笑的。" 一名叫作 " 李婷婷 " 的女生说,自己喜欢这个名字,但经常遇到重名的人也是一种烦恼。

还有一位名叫 " 刘亦菲 " 的女生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自己的感受,因为与明星同名同姓,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一次次随口的 " 无心 " 对比,常常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于是,重名的烦恼,成了不少人对 " 改名 " 的另一层动因。对于他们来说,名字撞车的困扰,或许就是 " 个人标签的稀释感 "。这背后,是 " 标签焦虑 " 与 " 个体认同 " 的博弈。如果说名字是社会交往中的第一张名片,那么重名就意味着个体的 " 识别度 " 不断被稀释。

根据公安部最新发布的关于姓名的报告,全国户籍人口中,使用频率最高的 10 个双字名依次为:秀英、桂英、秀兰、玉兰、婷婷、建华、桂兰、玉梅、秀珍、海燕。其中 " 秀英 " 名列榜首,使用人数为 216.9 万。男性使用较多的双字名仅有 " 建华 ";其余常见双字名为女性使用较多,重名率明显高于男性。

有趣的是,全国使用最多的 10 个双字名相对集中分布在山东、河南、四川、江苏、河北、湖南、安徽等省份。其中,5.24% 的 " 桂英 " 分布在江西;5.79% 的 " 婷婷 "、6.81% 的 " 秀珍 "、8.07% 的 " 海燕 " 分布在广东;5.91%、5.23% 的 " 建华 " 分布在江西和浙江;7.37%、7.35%、5.18% 的 " 桂兰 " 分布在辽宁、黑龙江和吉林;5.42% 的 " 秀珍 " 分布在广西。

兰州交通大学教授、中西语言哲学研究会会员郑艳表示,名字是社会文化的缩影。20 世纪 50 年代男性流行 " 建国 "" 国华 "" 志明 ",映射的是那个年代对新中国的礼赞,对和平的渴望,对光明未来的期待。

而 " 名字爆款 " 的潮流也在悄然更迭。时至今日," 沐宸 "" 浩宇 "" 若汐 "" 一诺 "" 星辰 "" 梓涵 "" 艺涵 " 成为新生代的宠儿。字形柔和、读音轻盈、意蕴唯美,似乎更契合当代父母对未来的浪漫期待,也一度被调侃为 " 幼儿园点名像在召唤仙人 "。

但换个角度看,名字的流行也并非完全无趣。它们就像社会情绪的 " 词云 ",捕捉的是大众的心理共鸣。一个时代的人,用相似的字词表达着对生活的热望——那是无数个家庭在朴素愿景中,共同构建起的文化风貌。

" 名字所取,根于心意,沿于时尚,因时变迁。" 郑艳说,随着社会文化的演进不断变迁。" 命名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对身份、时代、家庭愿望的多重回应。"

也正因为如此,记者采访中,虽然还有很多人对自己的名字不甚满意,依然选择保留,因为 " 怕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

在改名与不改之间,折射的是人们对身份稳定与个性表达之间的微妙拉扯。当然,也有很多人对改名这件事不以为然:" 名字嘛,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我的名字,我的权利

" 名不正,则言不顺。"《论语》中的这句话至今仍能引发共鸣。中国人历来重视 " 名 " 的意义,但 " 我的名字是否属于我 " 这个问题,却在现实中屡屡遭遇挑战。

东京奥运后,运动员全红婵、杨倩、陈梦等名字频频被抢注为商标,引发舆论关注。国家知识产权局其后发布公告,明确驳回相关商标申请,强调对公众人物姓名的保护是一项法律底线。

▲图源:企查查截图

" 这类案件其实是姓名权与商标权的冲突。" 德恒武汉办公室高级合伙人丁亮律师表示,近年来国家不断强化商标法,遏制恶意抢注。" 名字并不是公共资源,尤其在公众人物身上,它背后凝结着个体努力与社会认同。"

而在普通人中,姓名权被侵犯的案例也并不鲜见。当自己的姓名权受到侵害时,一定要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河北冀一律师事务所律师李立恒表示,一个人出生后就被冠以姓名来与他人相区别,姓名权是自然人一项重要的人格权利,民法典明确,自然人享有姓名权,有权依法决定、使用、变更或者许可他人使用自己的姓名。

姓名权,就是一个人身份的法定印章。它不只是 " 叫什么 " 的问题,更是 " 你是谁 " 的确认。

但姓名权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法律同时强调,变更姓名不得违背公序良俗。也就是说,你不能给自己取一个 " 暴走战神 88" 这样的户籍名字,也不能注册一个与他人重名过近的 " 擦边球 " 商标。

一位户籍民警告诉记者,有几类名字可能会被限制选取,一是使用规范汉字以外的文字;二是名字带有明显歧义;三是容易对公序良俗造成不良影响,例如 " 武大郎 "" 潘金莲 " 等名字,可能因容易引发负面联想,在户籍登记时被劝阻。

而对于改名这件事,河南广科律师事务所律师徐玲玲用 " 牵一发而动全身 " 来形容,作为社会公民,姓名的标识度很高,所有能确定为个人的权利、义务、责任都对应相应的姓名,姓名的变更会导致信息之间的不匹配,甚至会损害第三人的利益,因此姓名的变更需要慎重。

最后,我们为什么还在讨论名字?

名字,不只是几个汉字的组合,它是我们在世界上的第一张名片,是身份的锚,是记忆的容器,更是一个人心中 " 我是谁 " 的注脚。

改名,是许多人生命旅途中一次轻微却意味深长的 " 自我调试 "。有人视其如衣如发,爱换就换,轻松潇洒;有人却小心翼翼,不愿改变和动摇。两种态度,都无可厚非,因为它们折射的,恰恰是我们每个人对 " 自我认同 " 的不同理解与选择。

但是,名字终究只是名字。而那个愿意在风里闯、在光里跑的你,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存在。无论叫什么,愿我们都能活成一个名字无法定义的人。

来源 潮新闻

编辑 周欢 /编审 李枫 /签发 蒲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