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地球生命网络的隐秘建筑师

它们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却遍布于地球、空气和人类的身体之中;它们是微小的,但同时也是有史以来记录的最大生物体的组成部分;它们使陆地上的第一批生命得以诞生,能在无保护的情况下在太空中生存,并在核辐射中茁壮成长。事实上,几乎所有生命都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真菌。

《菌络万象》,[英]默林·谢尔德雷克 著,罗丁豪 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出版

在《菌络万象》中,生物学家默林·谢尔德雷克从真菌的视角展示了一个别开生面的世界,引领我们踏上一场探索之旅,从平凡的酵母出发,穿越至神秘的迷幻剂领域,然后深入地下探寻那些绵延数英里、构成地球上最大有机体的真菌王国。同时,我们还见证了真菌如何编织复杂的网络将植物紧紧相连,以及它们如何以惊人的精准度渗透并操控昆虫的躯体。作者将复杂的概念娓娓道来,引领读者聚焦于科学家们的开创性研究:从植物间碳传递的突破性研究,到利用菌根关系解决农业难题的创新尝试。在纽约,人们甚至利用真菌开发出生物降解的包装材料、建筑素材乃至家具,作为塑料的环保替代品。

谢尔德雷克在科学研究中尽情挥洒想象力和创造力。他探索真菌的“交流”机制以及那些无脑生物体做出“决策”的能力。传统科学往往对此持反对态度,但若我们一味排斥拟人化,可能会禁锢自己的思维。生物学家罗宾·沃尔·金默尔指出,波塔瓦托米语拥有丰富的动词体系,这些动词能够为非人类世界赋予生命力,但很多语言在描述其他生物体时,往往只能将它们简化为无生命的“它”。金默尔强调:“生物现实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那么,我们用以理解世界——即我们的探究工具——的故事和隐喻,又为何非要拘泥于这种非黑即白的框架呢?”

一个凸显无脑生物具备决策能力的实例源自日本的一项实验。在这项实验中,科学家们将黏菌置于模拟大东京地区布局的培养皿内,其中,强光被用作障碍物的象征。令人惊奇的是,黏菌所探索的路径与东京的铁路系统惊人地相似。此外,菌丝网络同样展现出类似大脑的运作机制,它们能够通过对电信号、化学物质或其他感官刺激的响应,来交流并感知周围环境的信息,进而指导自身的生长方向。

该书揭示的一系列惊人观察结果,都可能会颠覆并重塑读者的既有观念。我们常常将自己视为独立的个体,事实却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由微生物生态构建,并且最终也将由其分解的复杂生态系统,这一系统支撑着我们的生理功能,如食物的消化与营养的汲取。值得注意的是,人类在这一点上并不特殊。共生现象在自然界中无处不在。比如:为何松露,即某些与特定生物共生的真菌在地下的子实体,会利用其独特的气味来吸引人类及其他动物呢?原因在于深埋地下的它们若无外力协助,便无法有效散播孢子。这些诱人的气息促使人类去挖掘并食用它们,而在此过程中,它们的孢子得以被带到地面之上进行传播。这个精妙实例正好体现了共生关系对松露及其传播媒介双方而言都是互利共赢的。

在阅读《菌络万象》之前,我对“生态学”一词的起源一无所知。原来这个词是由艺术家兼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在1866年创造的,灵感来源于对地衣的细致观察。生态学旨在研究生物体与其所处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揭示了自然界是一个紧密相连、充满活力的整体系统。而在1869年,瑞士的植物学家西蒙·申德纳提出了著名的“地衣二元论假说”,该假说阐述了地衣由两大不同组成部分构成:一是真菌,它为地衣提供物理保护及营养;二是藻类,负责捕获光能及二氧化碳。到了1877年,德国的植物学家阿尔伯特·弗兰克又创造了“共生”这一术语,用以描绘真菌与藻类之间独特的伙伴关系。

一个生物体源自两个不同谱系的概念,与分类学倾向于整齐单一的分类原则相悖。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地衣藏品的管理员特雷弗·霍华德提出了“地衣化棒效应”,形象地说明地衣能够打破并重塑人们习以为常的传统观念,创造出全新的形态,从而引导人们以一种新颖的视角思考生命。谢尔德雷克提及了生物学家琳恩·马古利斯的洞见,她提出了生物体相互融合的“陌生人的亲密无间”理论。马古利斯强调:“地衣是伙伴关系促进创新的生动例证,其整体效果远超过组成部分的简单叠加。”事实表明,地衣的构成可能涉及两个以上的伙伴。因此,地衣既可视作一个独立的个体,也可视为一个微生物群落。

这提示人们超越僵化的分类框架。在全球化日益显著的今天,当我们捧读《菌络万象》时,会发现共生、互惠等概念已远远超越了菌丝网络的范畴,它们所蕴含的意义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人类社会交往的广阔天地中。